我没有穿鞋,光着脚从二楼跳下来。
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把墙刷成了灰色,我贴着它,天上的月牙儿像害了白内障,灰蒙蒙的一层,三级台阶也灰蒙蒙的。
而锃光瓦亮的路灯一边一个,正守在院子门口。
我深吸一口气,朝门口跑过去。
身后的保镖吱哇乱喊,shi热的夜风拍在我脸上,我从不知道风也可以这么坚硬。
藏在草里蛐蛐呶呶叫,山林还时不时传出来几声獐子的凄切鬼啼。我跑了很久,脚底板凉飕飕的。
四面八方都是山,我一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我和他约好的那座。
就在这时,车灯从我身后亮起,我回头,被那车前脸上两只狰狞的眼珠儿射得睁不开眼,我听见我爸愤怒地大喊:“段厝!你要去哪!”
我的腿条件反射的发软,他那条油腻酸臭的皮带伸展得很长很长,我拼命地跑啊、跑。
无论我跑到哪里,那条皮带都能准确无误地抽到我的后背、我的脑袋、我的屁股。
我狂叫着,跑得更快,狰狞的两束灯骤然暗下去,也不是完全黑暗,只是变得柔软、不再晃眼。
我借着这光抬起头,看见山腰上一片火红,摇来摇去。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,那几颗火树上开满了花,满树红、满堂彩!
我激动得快要哭出来,我的桃子!
山上的枯树叶像是炸rou剩下的油酥,一脚踩下去就脆生生地碎成了渣。
我气喘吁吁地站到最粗壮的火树面前,我的嘴里含着丰沛的口水,怎么吞咽都还是重新分泌出来,我知道馋是不对的,但我没法儿控制。
我靠着那颗树坐下来,摸它树干上粗糙chaoshi的皮。
月牙儿悬挂在我的头顶,夜风把沉甸甸的残叶和花朵从树枝上一大片一大片地吹落下来, 我就在树下,那些花儿和枝叶刚好掉到我身上。
我把裤脚抻下去理平整,然后蜷起腿想睡一会儿,反正他来了会叫我。
我闭上眼没多久,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摸我的脸,痒痒的。他的手触感很特别,像我妈走之前唯一留给我的那只玉镯子,温温凉的。可惜镯子被我爸发现后摔得粉碎。
我知道是他的手。
我闭着眼,继续装睡。我听见盖子被扭开的声响,一阵风呼呼地吹过去,又听不见了。
我的脚被捧起来,凉丝丝的碘酒清理掉皮肤里的碎石和泥土,伤口嘶嘶拉拉地疼起来,我有些害怕,我睁开眼,探脖子看抱住我的脚的人。
这个人很高,有点像他,又有点不像。
我想我的脸盲症一定是变严重了,我很困扰,有些不好意思地问:“你……是小悦吗?”
他点了下头,眼睛红红的看着我,一朵红花砸在他眉心,他吓了一跳,仰头去看漫天的红花。我看见他修长的脖子上顶起来的喉结,莫名觉着那一团脆弱极了,像一只低下头的小ru猫。
是小悦。
我把手覆到他的喉结上,想保护那一小团ru猫。
同时我也羡慕极了。我的脖子被繁重的铜环紧紧箍了十几年,那块软骨被挤变了形状,凸不出来了。
“我……”秦悦把头垫在我的肩膀,“桃子,我忘记了。”
“啊。”我干巴巴地应他,并不感觉失望,肩头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暖的shi意,我原本以为是下雨,抬头一看却只有风轻摇着花枝,像我妈摇晃着我的睡篮。
秦悦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抽泣,我紧张得头皮发麻,两手扳正他的肩,想要看他的脸,他偏不如我的意,可能他有些不好意思,便把头偏了过去。
可他的眼泪还是砸中了我的手背。
我的心跟着轰然一声,我一定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,才会这样难过。
风变浓重了。
火树上的红花掉个没完,借着月牙儿的光,我忽然注意到秦悦的扣子全部都系窜了。
他可爱极了。
他最可爱。
我其实想抱着他的头揉捏他的脸。可他还在哭,我怕他恼了要跑,只好伸手拽过来他的衣领,解开他的扣子想重新给他系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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