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梯里,实习生瞄了施斐然好几眼,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,一双眼睛几乎要蹦小星星:“施总,你是不是坐裴映的车来的?”
施斐然露出一个接近被迫的笑容:“你猜。”
如果裴映开车送他来上班之前,告诉他自己接到玛莎拉蒂代言,那辆玛莎拉蒂也是玛莎拉蒂方送的,并且裴映和那车一起在广告片里出现过——就好了。
鉴于现在已经有,ok?”
方哲视线迟钝地移动着,移到施斐然脸上,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,只小幅度点了点头。
接着,他扶住玻璃墙借力,慢腾腾站起来。
方哲光着身体,他几分钟前脱掉的衣服已经沾上了呕吐物。
“去洗个澡,”施斐然说,“找件裴映的衣服给你穿。”
“为什么?”裴映问。
施斐然:“你希望方哲穿一整套不合身的西装回家吗?”
“……”
裴映抿了抿嘴,他神经紧张,有点反应过度。
“叮铃——”
门铃在这时响了一声。
裴映还没反应过来,敲门声骤然密集响起。
透过有隔音作用的门,一句音量颇小的话传进屋:“开门!警察!”
警察。
越拖延越可疑。
裴映看了看地上铺开的防水布,径直走向房门,伸手拉开防盗门。
门外站着两个中年民警,民警身后还有几个身穿工作服的物业人员。
“对面楼报警,说听见你们家总喊,喊得特别惨,”民警走进来,瞄了眼窗帘,“窗帘还拉着,你们搞什么呢?”
失策。
虽然楼上楼下没住人,但桃源里毕竟是个人住的地方。
此时此刻,房屋正中央还站着没穿衣服的方哲,而且方哲额头还有一道明显创口。
“这怎么回事!”民警看见方哲,手立即伸向腰后。
裴映和施斐然回过头看方哲,同时屏住呼吸等方哲回答——
“吵架。”方哲看着警察说,“我跟我男朋友吵架。”
裴映赶到衣帽间摘了一条没穿过的松紧腰沙滩裤,出来将它递给方哲。
方哲穿上裤子。
“吵架光着身子吵?”民警质问。
不能说在屋里玩3p,不然他们三个人都会因为聚众yIn乱之类的罪名被逮捕——裴映想。
“我脱衣服是因为喝醉,正好吐了。”方哲道。
民警:“谁是房主?”
“我。”裴映说。
民警又看向施斐然:“你是谁?”
“他是小三。”方哲抢话。
“我是小三?”施斐然看着方哲,伸手一把拽过裴映,“这是我男朋友,谁他妈是小三?”
方哲梗起脖子:“这是我们家,我男人买的房子,我们明天还要去山里徒步,搭帐篷的东西都买好了,他根本就不想再见你,你还不要脸找上门!”
施斐然作势要冲上去揍方哲。
“好了好了不要动手!”另一名民警分别向两边摆摆手。
方哲扭过头,蹲下来,熟练地摆弄客厅里的防水布和绳索,仿佛他之前真是在家里搭帐篷,然后突然被小三找上门。
民警:“这个淋浴间为什么摆在道中央?”
“不是淋浴间,是宠物房。”裴映走到飘窗,摘掉玻璃缸盖子,掐着金渐层腋下那一段身体将它提到民警面前。
“有饲养证,您要不要看?”
民警一脸“好害怕好恶心”的表情直接退到门口,随便训了两句,和物业的人一起离开了。
关门声响起。
方哲扔掉手里拼装出来的帐篷支架,抬头看向裴映:“浴室在哪儿?”
金渐层在裴映怀里四只蹼一起蹬,尾巴来回甩。
施斐然从他怀里抱走这只蜥蜴,裴映腾出手,为方哲指了浴室的方向。
等待方哲洗完澡的时间里,谁也没有说话。
金渐层没有跑开,乖乖地匍匐在地板上。
施斐然伸出手,抚摸它的头。
这是他第一次摸蜥蜴,蜥蜴的身体比他的体温低很多,中间那一排刺是软的,摸上去像没长熟的玫瑰花刺。
天还没亮。
方哲从浴室走出来,穿上裴映提前备好的衣服。
施斐然抬头看他,温声问道:“我没有做过对你不好的事,为什么要送我……礼物?”
“我讨厌你。”方哲说,“你感染艾滋病病毒一蹶不振,我妈就不会嫌我哥不是最好的。”
施斐然说不出话。
有施鸿珠玉在前,方哲方理的母亲有多么扭曲,他可以大胆设想。
谁也坏不过有坏心的父母。
“我在停车场说过,”裴映开口,“她嫌弃你哥也不是因为施斐然。就算没有他,她还会用很多其他方式来打压你。”
方哲冷哼一声:“这种屁话谁不会说?”
裴映:“你满意现状吗?”
“满意现状?我有什么可满意的?”方哲瞪起眼睛看他。
裴映:“那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吗?”
“换你妈!老子快活得不得了!”方哲骂道。
“那就没问题,”裴映继续说,“谁不满谁改正,该改正的是你母亲。”
方哲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,而后倏然起身走向门口。
“等一下。”裴映从裤兜掏出方哲手机递回去,“还给你。”
方哲接过手机,大步走出门。
关门“砰”一声响,地震一样,地板上的金渐层顺着施斐然皮鞋爬上小腿。
施斐然低头和金渐层对视了一眼,金渐层静止片刻,忽地又往上爬一节。
他摸了摸金渐层的头。
沉默一会儿,想起裴映亮给他看的电子地图——那座适合抛尸的山:“抛尸地点是法院门口?法院里有狼?”
裴映坐在地上,仰头看了他几秒: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
“发现什么?发现你是在吓唬方哲?”施斐然眯了眯眼,“你就是要听我说出来这句话才放心?”
施斐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,转而回答裴映的问题:“一进门,看见方哲在柜子里的时候。”
裴映给他一个微妙的表情。
施斐然笑起来:“裴映,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。”
“方哲那种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小纨绔,气头上跟家里说你差点杀了他,他家说不定怎么报复你,这么吓唬一顿,掐住方哲的把柄,有备无患。”
金渐层爬了下去,两只蹼踩住施斐然的皮鞋。
裴映掐起金渐层,将它丢回玻璃缸,盖上盖。
这东西长的这么凶猛但任人拿捏,真的很奇怪。
裴映用方哲的衣服擦掉玻璃柜里的呕吐物,连同菜叶通通收进一个大垃圾袋,最后又扔进新买的防水布和绳索。
裴映干活时,施斐然洗了澡,窝在床上翻一本西语。
他的西语水平远不及母语,所以看得比较慢。
他享受这样的慢。
半小时后,扔完垃圾、洗完澡的裴映干干净净地站在床边:“施总。”
他从书脊上抬眼看对方:“裴老师。”
“请问,”裴映微顿,“我们之间的冷战结束了吗?”
施斐然眨了一下眼睛,扬起唇角:“没有。”
“不过,”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,而后将它摘下来放到床头柜,“可以暂停一会儿。”
裴映脱掉毛衣。
施斐然欣赏着裴映脱衣服的过程。
裴映总喜欢穿软糯的面料和浅色的衣服,轻微的膨胀与宽松掩盖住这个男人原本的线条。
他不觉得那些衣服适配裴映,那些衣服只是为裴映打造出一种好说话、温和有礼的假象。
被撑开的酸痛感乱窜,太阳xue跟着一跳一跳地发神经。
他抓住裴映手臂:“你又……”
裴映放缓挺动速度,颇为好心地等他说完一整句话。
虽然慢,但却在顶弄他的前列腺,一半意识被快感搅烂,他接着道:“先扩张,你那么……”
大。
他及时咽下那个形容词——虽然只是陈述事实,但只要说出口,就会变成一种夸奖。
“怎么?”裴映轻声问。
这人正在试图从他这儿挖到那个字。
“时间到,恢复冷战。”施斐然侧过头,伸手去拿床头的手表。
裴映抓住他抬起的手腕,挺进到最深处,而后俯下身吻他。
紧接着便是毫无预兆的狂轰滥炸。
这种半强迫的方式对他而言别有乐趣,至少施斐然过往的那些床伴里没有人拿走过他的主观能动性。
他猜今晚的裴映感到格外安全。
他懂得裴映的安全感。
他信任裴映,裴映可能不是传统意义的好人,但绝对不会掉到变态杀人狂那一档。
至少他在裴映身边,裴映就不会掉到那一档。
这个认知,九年前他曾经笃定。
所以当年在机场没等到裴映时,才会有那么强烈的背叛感。
那么强烈的认知失调。
像小时候和施鸿下棋。
每一次他接近胜利,施鸿都会修改棋盘上的规则,所以他一次也没有赢过。
施鸿总说必须要站在食物链顶端。
人好不容易进化到现在这样,不该倒退回原始时代去争夺食物。
他又想起裴映说,该改正的是方哲他妈。
陌生的坏人最多夺走你的生命,但坏父母能摧毁掉人的灵魂。
施斐然瘫在床上缓劲儿,不是脑子一片白,只是懒得动,周围的一切也变得缓慢——只剩下裴映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头发。
抚摸。
头皮跟着欢愉起来。
他变得更懒。
性爱过后的空虚感完全被欢愉感彻底填满。
不知为何,他不想看门的方向了。
他不需要盯着门,直到眼皮发沉,再入睡。
施斐然捉过裴映的手,用食指指甲在对方手背上揩下一小行不算重的指甲印。
裴映拿起扣在床头桌上的西语,语调柔缓地继续读下去给他听。
仿佛又回到那间宿舍里。
木板的香味。
斑驳的墙皮。
没有空调所以常常开着窗,窗帘不停地飘荡,吸引了一只黑猫跳上窗台,抓烂了他的真丝被单……
裴映抬手轻拍两下,关掉声控灯。
屋里瞬间黑下来。
施斐然已经睡熟了,侧着身,身体不再朝向门的方向,而是朝向他。
“晚安,提奥。”
他摆正施斐然枕边的另一只枕头,刚要躺下去,手机“嗡”一声震动。
抓起手机,看见屏幕上的号码。
扫完这一串号码,他立即意识到号码的主人是谁。
他看了看施斐然,将电话划向接听。
接通之后,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,问道:“小金怎么样,还认识你吧?”
“嗯。”裴映应道。
“不用喂太勤,冬天它没有食欲。”她说。
安如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,不仅鼻音浓重,而且用不上力气一样,越到句尾越发轻飘。
裴映忽然挂断电话,想了想,将这个号码直接拉进黑名单。
今早的裴映有些反常。
至少施斐然这样觉得。
因为裴映早上开车把他送到公司楼下后跟他吻别。
当时他已经下车,裴映煞有介事地把他叫过来,扶正他的脑袋就开始吻。
周围就是人流密集的商街。
……不太像裴映会做的事。
施斐然又转了一圈手中的钢笔,没拿住,钢笔滴溜溜滚到桌边,眼看要摔地上,被他单手摁住。
就在这时,莫琳推开他办公室的门,走进来。
先是摔了一沓文件在他桌上,而后开口:“帮我去见我前男友,”她双手撑着桌,探头看向施斐然手腕上的表,“我跟他约的十点半,商场那边的进度我帮你跟,毕竟——我比较喜欢另一位与商场联名的画家前男友。”
施斐然笑了,知道莫琳说的是裴映。
但他也只是笑了,没再根据“前男友”话题往下聊。
他猜莫琳已经知道他和裴映现在是什么关系。
施斐然拢好文件,转移话题:“你游泳最后学会没有?”
莫琳皱了皱眉:“没学会,不学了。”说完,转身走出办公室。
他还没来得及问约在十点半的那位前男友是谁。
施斐然提前十分钟到达楼下咖啡厅。
——一个靠窗坐的熟面孔朝他笑了笑,并且抬手朝他招了一下。
他怀揣侥幸心理,希望这位仁兄只是因为认识他而随意打了个招呼,并不是他今天的客户。
施斐然环顾了一整圈,没马上走过去。
不巧,在座各位,只有这人符合莫琳的审美。
方理仍然看向他,庄正得像西装店橱窗里的塑料模特。
昨天他和裴映对方哲做了那样的Jing神摧残,他不大相信方理今天出现在这儿纯属巧合。
但他也知道方哲不会违背约定说出昨晚的事,因为他们捏着的是方理的把柄。
施斐然攒起一个微笑,走了过去。
解开西装风度扣,坐下来,先行说道:“告诉我,你不是莫琳的前男友。”
“我们分手时不愉快,我猜大概率是你来见我。”方理笑道。
施斐然在各种慈善晚宴上基本都能见到方理,谈过几次合作没有谈成。彼此之间虽然认识,但属于只比陌生人多出点头微笑的关系。
不得不说,方理有一张比坐姿更庄正的脸——就算做了十恶不赦的事,大家也会想这个人一定有苦衷的长相。
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。”施斐然说。
方理又笑:“不涉及隐私的话,知无不答。”
“为什么你弟叫方哲,如果是凑‘哲理’这个词,你是哥哥,你才应该叫方哲?”
“我父亲取的名字,”方理说,“可惜他去世太早,我没来得及问他。”
服务员在方理手边轻轻放下一杯浓稠的绿色甘蓝汁。
施斐然光是在对面嗅到那个味道,已经什么都不想喝了。
方理喝掉一大口,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,抬起头看向他:“你喝什么?冰美式?”
“白水,谢谢。”施斐然道。
服务员点头走开。
“方案我看了,”施斐然直奔主题,“要求简单,预算高的离谱,又是一则做得好能赚口碑的公益广告,这个项目给我们做——你想重新追求莫琳?”
“暂时没有这种想法。”方理回答。
施斐然微笑着保持头颅在最佳正位:“那我怎么样?”
方理挑了挑眉:“施总,你平常也是这样吗?”
施斐然微微抬手,示意对方往下说。
方理:“和每一个你见到的人调情?”
施斐然眯起眼睛:“不是这么理解的。是你对我有兴趣,才会觉得我在跟你调情。”
方理笑了:“莫琳以前说过差不多的话,她跟我生气时会吼着说这世上没有男人不喜欢她。”
施斐然呼出一口气,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——方理这句话惹的他有点恼火。
“不好意思,我拒绝这个项目。”他站起来,系好那颗风度扣。公司就在楼上,几步的路,他没穿外套。
“我办公室还有我男朋友做的三明治没吃,我想我还是拒绝天上掉的馅饼。”施斐然道。
方理:“莫琳知道你会拒绝掉这个项目吗?”
“我说的算。”说完,施斐然迈开步。
与此同时,他听见身后椅子作响,方理站了起来。
他走到门外,方理也跟到门外。
“我弟弟想要一幅画。”方理说。
施斐然转过身面向他:“需要我把画廊主理人电话给你?”
方理:“那幅画已经被国外美术馆收藏,他吵着要,我后来只能找了一位画师,临摹了一张赝品。”
“但昨天,他烧掉了那张赝品。小哲早就知道我给他的那幅《斐然》是赝品,所以我猜测,他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,可能不是因为画,而是因为正主,毕竟他最近天天缠着你。”
施斐然耸了耸肩:“你不是来为你弟报复我吧?”
“恰恰相反。”方理说,“小哲那孩子很任性,我相信他肯定给你造成了麻烦,如果可以,请让我用这个项目弥补你的损失。”
购物广场下个月一号试营业。
裴映见过了莫琳。
莫琳表现得相当自然,仿佛真的忘记拍卖会那晚在泳池边发生过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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